建設工程固定價款合同調價糾紛與結算實務分析（下）

上篇中筆者對各省法院及住建機關對固定價款合同調價和風險承擔問題進行了分析，本篇中筆者將繼續分析因工程量變更引發的調價問題、因發包人原因造成工期延長致使材料價格漲跌問題結合法院的裁判觀點進行分析。

（一）雖合同約定為固定價款，但約定明顯缺乏合理性的應按實際工程量據實結算。

最高人民法院在（2016）最高法民再135號廣東省韶關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與韶關市坪石發電廠有限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申訴、申請民事判決書中認為：“施工合同中關于‘2.11、工程項目價格表，合計為20495萬元，本工程為土建總承包，范圍含有合同中所列表格內容，但不限于該內容，詳見施工圖紙’的條款也說明隨著陸續提供的詳細施工圖紙所確定實際的施工范圍會逐步超出合同簽訂時預估的施工范圍，那么這種以協商不足的固定價款來對應不斷增加的工程量的交易方式對施工方而言是極不公平的。韶關二建公司提交的《廣東坪石電廠2×300MWCFB鍋爐示范工程初步設計階段第21卷概算書（送審版）》系坪石電廠委托西北電力設計院制作，雖然并非確定的最終版本、亦不能排除基于委托人的需要存在虛列數額的可能，但其關于建設工程費為4.9億元的概算結論能在一定程度上證明本案所涉工程實際成本的大致區間，與合同約定固定價格2.0495億元相距懸殊更已經超出了合理的范圍...，坪石電廠在質證時對此并不否認、僅抗辯應以合同約定固定價格結算，故上述證據可以證明案涉施工合同所約定的固定承包價缺乏事實基礎并實際導致利益失衡，在此情況下雙方當事人根據施工合同的實際履行情況以及市場的重大變化重新議定工程價款具有合理性，原判決關于案涉合同執行固定價而非據實結算的認定缺乏事實根據。”從該案件的判決中可以看出，對于是否屬于固定價款合同，是需要審查的首要問題。對于雖為固定價款合同，但約定的固定價款明顯缺乏合理性的，則應以實際履行情況據實結算。

（二）因施工范圍變更致使工程量增加的，承包人有權要求發包人對增加部分進行結算。

施工過程中若因發包人設計變更、臨時用工等情形造成施工范圍及工程量增加，此種情形下承包人應及時向發包人索取變更簽證、認質認價單等。即使未取得變更簽證、認質認價單也應及時向發包人發送工作聯系單并保存施工證據，結算時以此作為調整結算價款的依據。此種情形下，承包人主張在固定價款的基礎上對工程總造價進行調增并提供相應證據的，通常會得到法院的支持。如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最高法民終577號青海三一機械有限公司、中興建設有限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中認為：“設計變更或現場簽證導致工程量增加的，則按約定的結算方法及實際驗收工程量計算相應調整合同價款。”

但是并非對于所有增加的工程量，承包人均有權要求進行調價。倘若承包人因自身過錯導致工程量增加，例如建筑工程質量不合格進行的返工等，根據《民法典》第八百零一條規定：“因施工人的原因致使建設工程質量不符合約定的，發包人有權請求施工人在合理期限內無償修理或者返工、改建。經過修理或者返工、改建后，造成逾期交付的，施工人應當承擔違約責任。”承包人應自行承擔因返工造成的工程量及施工成本的增加。

（三）因發包人原因造成工程量清單漏項、漏量的，發包人應當按照實際工程量據實結算。

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在（2015）粵高法民終字第12號廣州市第二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與黃岡中學廣州學校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一案中認為：“根據信某公司出具的鑒定意見，黃岡中學廣州學校一期工程施工圖所包含的工程內容的相應工程造價為72800976.25元，與工程招標時的工程量清單4650.11萬元差異部分的工程造價為26299900.32元，工程量清單漏項漏量達到56.55%...需要指出的是，采用工程量清單計價作為招標方式屬現行招標的主要形式，鑒于建設工程清單確定的復雜性和專業性，招標人確定的工程量清單難免會出現漏項漏量的情形，招標人和投標人可以對這種漏項漏量的風險通過合同的方式進行分配。但這種漏項漏量應控制在合理范圍之內，發包人和承包人在招投標過程中應本著誠信原則，盡量減少漏項漏量的發生，以維護建筑市場的正常交易秩序。發包人未履行其作為招標人編制工程量清單的審慎義務，將超過合理范圍之外的漏項漏量責任全部歸由承包人承擔，不僅有違《建設工程工程量清單計價規范》的規定，也有違誠信原則...本案中，工程量清單漏項漏量達到56.55%，顯然已超出了建設項目漏項漏量的合理范圍......因此，一審判令黃岡中學廣州學校向廣州二建公司補償工程量清單漏項漏量差價12306000元，既考慮了雙方的過錯程度，又有利于弘揚誠信原則，本院予以維持。”

從上述案例中可以看出，因為建設工程本身具有復雜性的特點，發包人與承包人在簽訂合同時參考的工程量清單難免會有疏漏。對于固定價款合同，承包人本身即負有對工程量清單的審查義務，若承包人在簽訂合同時未盡到審慎義務，未發現工程量清單中輕微的、涉及金額不大的工程量漏項、漏量，應當屬于承包人可預期的風險范圍，承包人應當就其過錯承擔相應的責任。但在工程量清單大量漏項、漏量的情況下，人民法院會根據發包人與承包人各自過錯，根據公平原則對因此而增加的工程量進行結算。

（四）因發包人原因造成工期延長，建筑材料價格發生上漲的，承包人有權要求發包人對上漲部分進行結算。

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在（2011）粵高法民一終字第14號東莞市星河傳說商住區有限公司與廣東浩和建筑股份有限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一案中認為：“施工合同約定工程的造價與工程工期是密切相關的，包含了雙方對一定工期時段內的市場風險（包括材料價格風險）所作出的判斷。如果工程停工導致完工日期推后，必將超出雙方基于約定工期時段預見的市場風險范圍。根據公平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因停工期間材料價格上漲而造成的工程造價價差風險，應由對造成停工的過錯方負擔；雙方均有過錯的，由雙方按過錯狀況承擔。本案中，浩和公司停工是由于星河公司未按期支付工程進度款的過錯造成的，浩和公司對此沒有過錯。因此，由于浩和公司停工期間材料價格上漲而增加的工程造價部分，應由過錯方星河公司承擔。原審判決將鑒定報告確認的因浩和公司停工期間材料價格上漲而增加的價差403402.22元確認為構成工程造價的一部分，并無不當。”

雖然該案例年份較早，但是其觀點卻與甘肅省建設工程造價管理總站2021年發布的《甘肅省建設工程造價管理總站關于對建筑材料價格風險管控指導意見的通知》中的觀點相一致，筆者也對該觀點表示贊同。承包人在簽訂固定價合同時僅需對合同履行期間會發生的風險做出預期，在因發包人原因導致工期延長的情況下，承包人承擔風險的時間被迫延長，此時讓承包人承擔遠超預期的風險顯然不公。因此，在固定價款合同中，如因發包人原因致使工期延長，建筑材料價格發生上漲的，承包人據此要求發包人材料價格上漲費用的，人民法院通常予以支持。

（一）建設工程施工合同中對增加部分結算方式有約定的，應當遵從合同約定。

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最高法民終577號青海三一機械有限公司、中興建設有限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中認為：“約定的結算方法為：綜合單價按乙方中標單價和青海省建設工程現行定額直接費（除規費和稅金外不計取其他費用）確定的單價二者中較低者確定；材料價參考施工當月《青海造價信息》價格。計算方法和計量單位均適用《工程量計算規則》的標準。因三一公司調整合同范圍或因設計變更導致取消或減少的項目，其綜合單價應按原合同單價確定。”從最高院的觀點中可以看出，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系發包人與承包人在平等自愿的基礎上訂立的有效合同，倘若原合同對調價標準做出了明確的約定，法院應尊重合同雙方當事人的約定，采用約定優先的原則，按照約定價格進行計價。倘若發包人與承包人在合同簽訂后就材料價差調整或調價標準等問題達成新的合意并簽訂補充協議，基于意思自治原則，法院也應當尊重當事人的意愿，按照補充協議約定的結算方法進行結算。

（二）建設工程施工合同中有約定的，當事人可申請造價鑒定，對增加的工程量進行鑒定。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第二十八條規定：“當事人約定按照固定價結算工程價款，一方當事人請求對建設工程造價進行鑒定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因此在一般情況下，一方當事人不同意約定的固定價款，要求進行鑒定的，人民法院不予準許。但是非因承包人的客觀原因導致工程量增加的，當事人可以對增加工程量部分進行鑒定。

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在（2016）皖民終92號江蘇金輪裝飾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與安徽金陵大飯店有限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二審中指出：“關于金輪公司施工的工程總價款如何確定，金陵大飯店欠付工程款的數額是多少。1、關于鑒定的合法性問題。雙方簽訂了案涉兩份合同，合同價款雖為固定總價，但雙方對工程量變更這一事實均無異議。由于雙方對工程總價款及欠付款發生爭議，原審法院依據金陵大飯店的申請對案涉幕墻及鋼結構工程造價進行鑒定并無不當。鑒定機構經合法程序選定，具有相應資質，以施工合同、招標文件、施工圖紙、經濟簽證、現場勘驗等為依據，結合建筑行業規定及實際情況作出鑒定意見，且出庭接受質詢，《鑒定報告》能夠作為定案依據”從該案件中可以看出，此種情形下鑒定的對象應為工程量超出部分價格而非全部工程造價，未超出部分應當繼續按照合同約定的固定價進行結算，這與上述《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第二十八條規定并不沖突。

在工程尚未完工時，若發包人與承包人簽訂的固定價款合同即因種種原因無法繼續履行，此種情形下，固定價款合同中僅約定了工程完工后應支付的款項，并未約定工程未完時的結算方式，工程價款又應當如何結算？《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若干疑難問題的解答》第25條：“約定工程價款實行固定總價結算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在未全部完成施工即終止履行，承包人已施工的工程質量合格，承包人要求發包人支付工程價款的，由雙方協商確定已施工的工程價款，協商不成的，由鑒定機構根據工程設計圖紙、施工圖紙、施工簽證、交接記錄等資料以及現場勘驗結果對已完成工程量占合同工程量比例計算系數，再用合同約定的固定價款乘以該系數確定發包人應付的工程價款”提供了可以參考的解決方式。雙方當事人按照已完成工程量與總工程量的比例結合合同約定的固定價款進行結算的，此種計算方式既能反映當事人通過合同表達出的真實意思，也能反應施工的客觀情況。但是，如果在已完成工程量與總工程量的比例難以計算或雙方當事人要求以造價鑒定方式進行結算的，法院也會尊重當事人請求，根據實際完成的工程量，以建設行政管理部門頒發的定額取費核定工程價款。

綜上所述，發包人、承包人作為矛盾雙方，斗爭始終存在，如何維護各方的利益，律師提出如下建議：

作為發包人，應在制作工程量清單時盡量詳盡，避免漏量、漏項；在簽訂合同時將固定價款包含的風險因素列明；在合同履行時應避免違約行為致使工期延誤。

作為承包人，在審查工程量清單時應詳盡；在簽約時應避免簽訂固定價款合同，如必須簽約時則應將可以調價的風險因素及調整方式列明；在履約中出現合同簽訂時無法預測的新情況時應及時與發包人溝通簽訂補充協議，無法簽訂補充協議時及時提出變更簽證、認質認價，并注意保存相關證據；施工應堅持完工，避免“半截”工程的出現，實在無法完工時應與發包人進行工作面交接，為后續工程結算留下盡可能多的證據。

公平條款推薦：本工程含稅固定總價為   萬元，總價一次包死，除鋼材、混凝土……價格變動外，不做任何調整。施工當期鋼材、混凝土……陜西省信息價與招標文件列明的價差在5%以內（含5%）的，由施工單位承擔損失或受益，超過5%以上部分的價差，由建設單位承擔損失或受益。人工費依據政府調整文件進行調整。施工過程中發生的工程量增減，依據變更簽證據實結算。